北冥有鱼

山海皆可平

避风港

避风港

 

手机是在朴智旻即将入睡的前一秒振动起来的,kakaotalk的页面亮起,电波另一头的人问:“睡了吗?”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郑号锡,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心翼翼地盖住手机的光线:“还没,怎么了?”

“做噩梦了,又。”

“那过来吧。”

“我怕闹到号锡哥。”

朴智旻愣了愣,没再回复,直接翻身下了床,出门往走廊另一头去了。

屋里很暗,只亮着一盏床头小灯,是他和金泰亨在搬家之前一起挑的。他的同龄人正捧着手机躺在床上,见到他一下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咧成四方形。

“笑什么。”朴智旻自己也乐了,他们俩的确是这样,每每看到对方都会控制不住的笑成两个傻瓜。金泰亨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好地方,他枕头很多,朴智旻随便抓过来一个垫在脑袋底下,回头看看另一个人:“我关灯啦?”

“嗯。”

“这下又不怕了。”

“你来之前我是怕的。”

灯咔哒一下灭了,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静谧的影子。

“你脚好凉啊。”金泰亨用自己的脚抵住他的,像个小火炉。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金泰亨的身上也很暖和,朴智旻昏昏欲睡,模模糊糊地听见另一个人低低的声音:“我梦见我们分开了。”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在被窝里摸索着握住金泰亨的手:“怎么就分开了?”

“我们,不只是我们两个,是七个人。”

一片黑暗里,他突然觉得心脏骤缩,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

对面的人往他这边蹭了蹭,把头靠在他脖颈处,整个人抱住他,轻轻地说:“我梦到我们一起在一条公路上跑,前前后后都没有人。一开始我们是并排着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变成我在最前面了。我跑了好久好久,感觉很累,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哥哥们和柾国都不见了,就剩你在我后面。”

“然后呢?”他一下下拍着金泰亨的脊背,清晰地感觉到睡衣下骨骼的起伏。

“然后我想停下来和你一起,但是我停不下来,好像有人推着我一直往前跑。可是你停下了,就站在原地看着我。我很害怕,冲你大喊大叫让你跟上,可是你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你好像看着我哭了,哭得特别伤心,但是你没有跟上来。”

“我觉得我快疯了,大喊了一声朴智旻不要哭,然后我就这么喊着醒过来了。那个时候特别想见你,又不敢推开门,怕推开门以后,他们和你都不见了,就像梦里一样。”

“所以我来找你了。”

“嗯,对于这一点,非常感谢。”

他们俩又安静地在一起抱了一会儿,细小的微尘旋转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以后不会再让你做这样的梦了。”他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摸了摸金泰亨的头发。他的头发原本是有点粗硬的发质,被漂了很多次以后变得细细的,好像摸一摸就要断在掌心里。

“说什么呢。”金泰亨笑起来,“你要怎么控制我的梦啊。”

“只需要让你确认,我们不会分开,这样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不会分开,对吧?”

“嗯,我们还要续约,再续······再续七年呢。”

金泰亨又笑了:“续得好久啊,真好。”

“我还嫌不够呢。”

“我也嫌不够,怎么看我们的宿舍生活都要至少再持续二十年才像话。”

他们俩缩在被窝里吃吃地笑起来。

“睡吧,很晚了,明天还要去公司。”

“嗯,晚安,旻旻。”

“晚安,泰泰。”

 

那年年初的冬天格外的冷。

眼前像被蒙了一层雾,他们在铁索桥上行走,前路茫茫,桥面摇摇欲坠,几乎能听见铁链一根接一根断裂的声响。

那些日子,首尔的太阳好像也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朴智旻路过金南俊的工作室,刚好碰见金硕珍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在咖啡机那儿忙活了一阵,端着杯子一起往练习室走。

“南俊哥怎么了吗?”

金硕珍一仰脖,一口气喝空了小半个杯子:“他压力太大啦,聊了聊。”

没走出多远,身后又传来门开合的声响,他俩一起回头,看见田柾国钻进去时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

工作室的房门没关紧,他和金硕珍蹲在房门口,里面的说话声清晰地飘出来。

那是朴智旻那么久以来再一次看见田柾国哭。一开始他只是低着头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声音闷闷的,而后说话声逐渐大了起来,渐渐竟有了哭腔。金南俊惊慌失措地拎起桌子上的抽纸给田柾国擦眼泪,小孩背对着他们,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不会分开的,对吧,哥?”

再后来金泰亨来了,然后是闵玧其和郑号锡。他们五个在门口转来转去心急如焚,谁也不敢推门进去。最小的那个自从在演唱会上大哭过以后就再也没这么凶地掉过眼泪,青春期时特有的自尊心拖着尾巴延续进二十代,他在他们面前总是倔得像头小牛。最后不知道是谁手忙脚乱之中推了一把,几个人乱七八糟地裹成一团倒了进去。田柾国的眼泪还没擦干净,直接被他们搂进了怀里。

因为这样一个插曲,那天早上说好要开的会议泡了汤,却也没人再去顾及这个。朴智旻为了给田柾国擦眼泪用光了一包纸巾,转身要出去拿,金泰亨从旁边跟上来,没有说话。

临出门之前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郑号锡正捧着田柾国还带着泪痕的脸亲他脑门儿,闵玧其站在旁边,手搭在弟弟肩膀上。金硕珍和金南俊站在旁边,两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

他扭过头往外走,觉得鼻子酸酸的,像被人打了一拳。

包放在练习室里,门合上的一瞬间,外面哥哥们和弟弟的说话声也远去了。他站在原地望着鞋架上热热闹闹挤满的七排鞋子发了怔,回过神来的时候金泰亨已经把新拿出的纸巾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没说要走,金泰亨也没催他。他们并排靠在玻璃墙上,练习室顶部开着一排小窗,外面一片阴翳,雪花安静地落下来。

他们在地板上默默呆坐了许久,听见门外有人靠近又离开。金泰亨把他的手拉过来捏着,他的手小小的,被另一个人完全包在了掌心里。

“智旻。”

“嗯?”

“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吃烤红薯。”

他当然记得。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和金泰亨每天一起上下学,在公车上会把耳机分一半给对方。从公车站到宿舍还有一段距离,每到下雪的日子,他俩会在走回去的路上买一块烤红薯分着吃。红薯被递过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剥开皮以后露出内里冒着热气的软糯的薯心,一咬下去唇齿生香,胃里都是暖的。他俩都吃得嘴巴乱七八糟,金泰亨一边笑话他,一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把他的嘴角抹干净。

那时候他还没确定出道,前路未卜,家乡的朋友们在为升大学打拼的时候,他在首尔闷热狭小的练习室里流着汗耗过生命中最美好的几年。不安感几乎将内心填满,和金泰亨一起分食烤红薯的时候是那个灰色的冬日里几乎唯一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的幸福时刻。

“好好吃啊。”朴智旻说,“又想吃了。”

“那我们去吃吧。”金泰亨牵着他的手,孩子气地在空中晃了晃,“等一下就出去买,还去姆妈的摊子。”

他俩都知道这是荒谬的胡话,却还是一块儿笑了出来。

买不到的,姆妈的红薯小车早已搬走,更别提他们已不再是能随随便便在大街上闲逛的普通小孩。

他明白金泰亨只是想逗他笑,他俩从来不会同时低落,一个人脆弱时另一个就会变得坚强起来。对此郑号锡的评价是“智旻和泰亨真的很神奇,有时候简直像一个人,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被分成了两半”。

一切都变了很多,他总归还是失去了什么,有时也无法衡量到底是失去的更多还是得到的更多。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的路上,身边的人始终紧紧抓着他的手,未曾放开过。

 

郑号锡很晚才回来,说是去和闵玧其一起喝酒了,神色却如常。按理说他一杯下肚就上头,脸红得像被蒸熟了的番茄,如此朴智旻便知道他没喝,他只是看着闵玧其喝而已。

通常来说,闵玧其的酒友是他和田柾国,有时要再添个金硕珍。然而在某些时候他会单独去找郑号锡。尽管郑号锡酒量奇差,但没人规定酒友的酒量一定要很好,重点不在于酒,而在于喝酒时身边是什么样的人。朴智旻很能理解,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一群人一起在客厅喝,这种时候金泰亨是不参与的,他对酒类没有兴趣,宁愿窝在一旁听着他们喝酒笑闹的声音打游戏。然而在某些无法入眠的深夜,整座屋子的灯都熄灭的时刻,他和金泰亨一块儿坐在阳台上,他拿着啤酒罐,而金泰亨喝着果汁。

啤酒罐和果汁杯子在空中轻轻碰一下,也能碰出清脆的小小声响。

“南俊哥还没回来吗?”

“没呢。”郑号锡摇摇头,“听玧其哥说还在公司,正和PD谈话。”

他们都沉默了几秒钟,末了,朴智旻晃晃手里的睡衣:“号锡哥,今晚我应该又要去和泰亨一起。”

“去吧,别闹太晚,早些睡。”郑号锡帮他把房门打开,又探头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田柾国的屋子正亮着,灯光从门缝下漏出来,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郑号锡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珍哥不放心小国,今晚去陪着一起了。”

“所以今晚谁也没在自己屋子里睡觉。”朴智旻抱着睡衣窜出去,回过头扔下一句话,“哥也把玧其哥叫过来吧。”

在郑号锡来得及抓他之前,朴智旻一路笑着奔向金泰亨的房间,吧嗒一声关门落锁。

金泰亨的床头有一盏走马灯,打开以后会有转动的彩色图案投在天花板上。在国外是哄小孩子睡觉用的,然而他们俩都格外喜欢。

在八音盒的叮咚声里,黑甜的睡意逐渐涌上来。金泰亨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就洒落在他的颈畔。

“不会做噩梦了吧,泰泰?”

“不会了,多亏我们智旻。”

于是房间里很快归于寂静,只剩下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安稳的呼吸声。

在他们的梦里,那条长长的公路终于走到尽头,尽头有闪光的树和盛开的花。每个人的手都好好地牵在一起,再回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落下。

 

人间没有避风港,但他在他的怀里找到了。

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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